Rain

早上,被雨聲吵了起來,起了個清早,看著窗外豆大的雨絲,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腦中浮現,甩甩頭,起身給自己煮了壺曼特寧,加上點威士忌,咖啡香散佈在空氣中,深深的吸了一口氣,那股潮濕的氣息依舊,唉,又是雨天。

其實,她並不會挺討厭雨天的,可是,這樣的天氣總容易讓她想起他;認識他,是在雨天。怎樣的一個雨天啊,她想著,嘴角漾起了一抹微笑。低氣壓,總是容易讓人感到沈悶,那一天也不例外,空氣濕濕黏黏的,出門對她來說不啻是一種處罰的行為,所以,她待在家裡,看著她的小說,喝著愛爾蘭咖啡。

她,喜歡看著網路上各種人所寫的創作小說,所以,玩BBS對她來說並不陌生,只不過,她很少聊天,總把呼叫器給關掉。就在她看小說的時候,他送了訊息給她,他想要和她聊聊;她有一種新奇的感覺,是什麼,她也不知道,可是就是也想和他聊聊。

他們談了什麼,她也忘了,什麼都聊,兩個人的想法是如此的接近,不知不覺,一個下午的光陰就過了。他提出了晚餐的邀約,這讓她受寵若驚,可是,她答應了,她想看看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啊!那一餐,在他家度過,一個特別的夜晚,她發現,自己已經被吸引了。多特別的的人,她想。看著他的書,隨手抽出本『小王子』,因為這是她唯一認得的一本。其他的書,壓根兒都沒看過,頂多聽過,像赫塞的「流浪者之歌」,她想都沒想要去看,可是沒想到,在他的書架上放滿了赫賽的作品,更特別了,她想,他對德國文化有一股熱愛。

「ㄟ,妳也喜歡小王子啊?」
「嗯,還不錯,聖修伯里的書不錯。」
「妳知道那是一個愛情故事嗎?」
「真的,我沒有注意過,呵呵。」
「我以前也沒有注意到,所以,大家都一樣。」
「小王子如果沒有前面那一段文字的,那本中譯本都沒什麼價 值了。」
「什麼文字?」
「就是他寫給『里昂.魏特』的那段」

獻給 里昂.魏特
我請小孩子原諒我將這本書獻給一位大人,我有我直的原諒的重大理由,這位大人士我在世界上最好的朋友。我另外還有一個值得原諒的理由:這位大人正在法國過著飢寒交迫的生活,他很需要安慰。
假如這些理由都不值得你們原諒,我願意將這本書獻給當這位大人還是小孩的時候。所有的大人曾經都是小孩,(只是他們都忘記了)所以我將獻言改成:現給 里昂.魏特當他還是小孩的時候。

她愛上了小王子,從他的文字中。

「正當我要離開星球去旅行的時候,
 妳從宇宙彼端飄來 ,
 而我知道對我而言,
 妳是宇宙中獨一無二的玫瑰。
 我不再厭倦於清除猿猴麵包樹的芽,
 以及兩座活火山一座死火山 ,
 或許會改變聖修伯里的歷史 ,
 但是讓我們看完四十四次日落再說吧。
 直到有一天,
 已經陌生的我們在路上偶然相遇,
 片刻間,
 所有的回憶只剩下唯一還有點熟悉的容顏,
 然後在快速的城市腳步中擦肩而過,
 彼此生命是否曾經交會過的疑問,
 在遠去的身影中消逝。」

又是雨天,但是現在的雨天,變成一種用幸福釀成的世界。雨聲滴答滴答的落下,輕輕悄悄的灑在他們的周圍,她也愛上聽雨,她喜歡在他的身旁聽著雨聲。是李商隱吧,寫了好一句「留得殘荷聽雨聲」,多麼浪漫的詩意。

在雨天,他會放著舒伯特的CD;她記得他說過,他所有的CD都是同樣的曲目,全部是舒伯特的歌曲,他是歌曲之王。「年輕的記憶是浪漫的舊事,舒伯特寫下了連篇歌曲集『美麗的磨坊少女』,這是一個偉大的愛情故事」說完,隨著音樂用德語唱起了男中音的部份。她忽然覺得可以理解他喜歡德國的原因了,他在追求舒伯特的浪漫。

現在的她愛上了電腦這個工具,她可以在獨自一個人的時候還能收到他的關懷。每天他都透過網路,送了不同的祝福給她,只要她開機,就可以先看到這些窩心的話,這比讓她收到花束還令人雀躍。思念的時候,她會寫長長的信給他,感動得時候,她會寫小品訴說著自己的心情;心情不好的時候,她會把自己的悲嘆與他分享,她願她的一切都有他的存在。

他喜歡散步,一如她一樣。他們時常挑著傍晚時分,慢慢的走在常常的林蔭大道上,看著天空的一抹餘輝,欣賞著天空的藍。情朗的天氣,天空是舒服的顏色,那樣片靛藍,偶而幾片薄雲點綴,這讓她有開闊的喜悅。

下雨前的天空也是迷人的,雲層高高低低起伏,魔法般的變化,總讓她想到宮崎峻的天空之城。她好喜歡那部卡通的配樂,有點悲愴的感覺;小提琴的聲音一向讓她有種感動,尤其是小提琴演奏的卡門,讓她百聽不厭,總覺得把卡門的風情一覽無遺的表現出來,那種放肆的情感、放縱的舞姿,在小提琴上的音符跳動著。

她也喜歡聽歌劇,不過,是在認識他以後。他喜歡莫札特的音樂,他說:「阿瑪迪斯是悲劇天才,他的音樂是天賴,一氣呵成。他的鋼琴曲目總有讓人在春天草地上的感覺。」他最喜歡的一段是「魔笛」中的第一幕第一景中夜之后華麗且高難度的花腔詠歎調。這也是她接觸的第一個古典歌劇,跟她以前接觸過的完全不一樣,可是卻卻充滿了各種溫潤的情感,在鋼琴的獨立抒詠時,弦樂在高音部淺淺吟唱,偶爾飄來幾朵大調和木管的雲有如沈醉的輕喟。多美,從不知道,原來自己沒有接觸到的東西如此多,而且如此美。

看著窗外,雨滴沿著屋簷落下,又是一個充滿雨的味道的天氣;今天,只能獨自一人享受著這樣一個藍色的午后。手上攤著一本畫冊,荷蘭作家揚‧費爾曼爾的畫映入眼簾,她呆了一下。畫裡是一個寫信的女人,在午后陽光微弱的房間內,屏習寫著信。畫中的信想必是情書吧,是她對他的愛嗎?畫中所發出來的靜謐,還有那深深的情感,直直的憾動了她,擄獲了她的心。

畫中那個優雅的女人,穿著貂皮鑲邊的檸檬黃家居服,握著一隻鵝毛筆,抬起頭看著遠方微笑,正準備寫信。畫中人寫的是怎樣的信呢?這讓她有想寫信給他的慾望,多久沒看到他了?她計算著,呵,不知道;只知道自己每隔一秒就想他一次,每一次的心跳都夾帶著對他的思念。現在的他在做什麼呢?

下過雨的午后,有一種涼爽的感覺,舒舒服服的,像在他身旁一樣。明天,明天就可以看到他了,這樣的想法使她雀躍。

『「如果你在下午四點鐘來,那麼在三點鐘我就會開始高興,時間越接近,我會越來越興奮,到了四點鐘,我就會坐立不安。」狐狸對小王子說。』

雖然說只有一天沒有見面,但是,這樣的時間卻是漫長的。打開電腦,她想寫下她對他的思慕。卻先看到他寫在電腦上的留言,不明白為什麼,她心中有一股奇怪的悲哀,她早已被他「馴養」。

『狐狸對小王子說:「對我來說,你不過是個小男孩,和成千 上萬的其他小孩沒什麼兩樣。我不需要你,而你也不需要我。 對你來說,我也和成千上萬的其他狐狸沒什麼不同。但如果 你馴養我,那麼我們便互相需要了。那麼對我來說,你就是 全世界獨一無二的;對你來說,我也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....」』

這是怎樣奇妙的心情,在她的心理總是惦著他,總有一股渴望像水泉般汩汩的流出,漫延,淹沒了整個身體。思想再也不受控制,掙脫了所有的束縛,穿越了黑色的蛹道,圍繞在他身邊。她想到畢卡索的一幅畫「The Dream」,那像是畢卡索陷入沉思中,注視著熟睡中的愛人。畢卡索曾說過:「我的繪畫就是我的生活,一個旁觀者怎麼能夠像我一樣出現在我的繪畫裡?」那樣的話,畢卡索一定把畫中的女人視為珍寶,他是否也這樣重視她呢?她思索著,她的夢、她的直覺、她的思想、她的欲望都告訴她,答案是肯定的,雖然說不確定究竟是不是自己在欺騙自己。

一個冬天的早晨,綿密的雨絲飄落,一如她和他初識的天氣。長長的街是冷清的,轉角,玻璃櫥窗上映著她和他的身影;雨,輕輕的沿著帽沿滴下,她伸手出去接了起來,水滴在掌心裡,冰冰涼涼的;她瑟縮了一下,他將她擁的更緊。

「我將住在其中的一顆星星上,我將在其中的一顆星星上面笑, 所你當你抬頭看天空時,所有的星星都像在笑,你,只有你, 擁有會笑的星星。」 他對她說。她知道,那是小王子要離開時說的話,那她應該有什麼樣的對白呢?像小王子一樣,他早就計畫好了,也即將要離開,他親自去追求他想像的浪漫。呵,小王子,那她是不是他的玫瑰呢?

她凝視著,也許這樣可以把這個早晨變永恆。他低頭,搜索著她的柔夷,她腦中只浮現著畢卡索的「接吻」;The Kiss;對畢卡索而言,藝術向來不是單純劃一的,愛與繪畫,對晚年的他而言,是生命意義之所在;對她而言,他是她生命的一部份。

『「如果一個人喜歡一朵花,而這朵花是千千萬萬個星星中唯一 盛開的一朵花,那麼他只要看星星,就足以使他快樂。」小 王子說。』

她會不會是那朵唯一盛開的花?她多希望自己像高傲的玫瑰,展現著它的刺,證明自己是堅強的,不會在他面前有一絲的怯懦。她可以看著他的身影,緩緩的消失,像一道金色的光;她從反方向走,像陽光從身後灑落的感覺,看著影子前進。

下雨了,她想,她對雨天的空氣總是特別的敏感。身體庸懶的倚在沙發上,腳不自覺的又縮了點,手上依舊是小王子。自從他離開後,她更喜歡看小王子了。
『蛇對小王子說:「你怎麼會來這兒呢?」
「我和一朵花之間有一點小麻煩。」小王子說。』

他會因為我而離開嗎?她自忖著,不會吧,給自己一個美麗的微笑,彷彿,是面對著他。起身,看看天空,依舊是灰朦朦的,有一層霧氣籠罩著,但空氣是清涼的。

雨絲,跟著風向走,撐著傘走在路上,身上仍掛滿了晶瑩剔透的小水珠,圓圓小小的,手又不自禁的伸出來,想要掬取一些東西;沿著傘落下的雨滴,掉落在掌心,有股奇妙的感覺,那種涼意是熟識的,嘆了口氣。低頭看著鞋尖,有種模糊的影像。街上的冷清依舊,來往的人也是依舊這樣的匆促與冷漠。

她忽然發現,雨在沉思中停止了,面對著傘,不禁失笑。現在,已經越來越習慣想事情了。抬頭,陽光像沒事般的如往常灑落,讓一地濕漉漉的大街,反射著一片金黃,有種光芒大剌剌的直接映在身上,有點暈眩,似乎在光芒中,她看到了他在雨中的微笑。

美術館,人少少的,一如往常,長廊似乎是空洞的。今天的她,對著畢卡索的「流淚的女人」特別的注意。『畢卡索說:「我從沒看她哭過,實在很難想像她哭的樣子。」』畢卡索對他的模特兒朵拉的描繪。很少看到繪畫流露出那麼深沉的悲哀,筆觸及色調是那麼的強勁有力,臉部已完全扭曲變形。抓住黑手帕的方式,流露出一副痛繳肝腸,令人憐憫的無聲的哭聲。似乎激發出人類永恆的悲哀。

也許,她早已習慣活在他的身旁,像是罩在玻璃罩裡的玫瑰,需要他的呵護和關懷,他的溫柔和保護。畢卡索,似乎描繪出她在他剛離開的心情。人漸漸多了,抬頭看看透明的落地窗,下雨了。雨水貼著玻璃,緩緩的滑落,似乎像淚水一樣的流下。畫廊的嘈雜聲越來越大了,可是她的心卻是安靜的,她在傾聽來自深處的聲音。她一直不願面對的一件事,她仍留在他的影子中,他是她的光源。

風,涼涼的從身體拂過,一個下過雨的夜晚,一個涼爽的季節。天空是黑的,那樣的深邃,彷若看穿大地,彷若她的小王子在注視著;那樣濃密且深沉的黑,襯著星光更美。現在的她,常常可以什麼都不做,聽著 CD 宣洩出來的舒伯特,想著他。風吹來,她的身體彷彿像簡單的旋律和優雅的曲調,漫無天際的隨風飄蕩。唉,嘆了口氣,為自己的想念搖了搖頭。

為了她的驕傲,為了表達對他遠行的不滿,兩年來,從未捎過一封信給他。起先,他寫的勤,後來,沒有回應吧,兩人皆沉默了下來,就這樣兩年的歲月已經從他們身邊隱沒。但,她仍在心中為他保留了一個完整的席位,定時的整理,呵護。她不知道是否在等待?

雨夜,依然傳來熟悉的聲音,倚著窗台,她在享受著。雨夜神秘而美麗,手依然不由自主的伸出去,感受著,水珠由指縫滑落,順著手背,輕輕著畫著一個優美的弧度,在脕關節停住,滴下。身旁,依舊是她的愛爾蘭咖啡,淡淡的煙徐徐的上升,香氣巧巧的佈滿整個空間。只有雨聲,有節奏的在歌唱,像是鋼琴曲般,悅耳兒輕揚,起伏著跳躍著,輕巧而可愛,她想起德步西的『雨中亭』,詮釋的真好,左手的曲調以不同聲階的相同旋律演奏,真的像雨滴落在亭上。

門鈴響了,她受驚般的欠了欠身,想確定自己沒有聽錯,隔了會兒,確定有人又按了次鈴,起身,往玄關走去。

這不是一個訪客的好天氣,她想;開始數著,到底那個朋友會選在雨夜來與她一聚。走著,來到門前,心裡有一陣奇妙的感覺,剎那間,她覺得似乎又回到他身邊,似乎又回到有他的雨天。
開門,是一個背對著她的身影,但是,如此熟悉,像是她心理剛好可以容納空間,心跳像是漏了一拍,手心開發冒汗。

雨滴由帽沿滑落,她手伸出去,恰好接住,這個身影為何和她所描繪的如此相似?他緩緩的轉過身,他,注視著她,皮箱擱在腳邊,帶著一路的風塵僕僕的襲捲而來。  她的眼睛開始濕潤,似乎有道金色的光浮現眼前,轉過身,甩甩頭,用力的眨了眨眼;回頭,定定的注視,深深的吸了口氣,熟悉的味道,只是多了些她還未發現的東西。

兩年的歲月,似乎在他的身上留下了許多東西,她端詳著。
「不請我進去?」他說,聲音依舊吸引著她,和記憶中無恙;呆了呆,她退了一步,看著他褪去的雨衣和外套。

真的是他,她倒抽了一口氣,她的小王子回來了。他帶著抹微笑看著她的反應,眼神充滿了滿意。

「我回來了,剛下飛機,第一個想見的人是妳。」
「妳是宇宙中唯一的玫瑰,所以,雖然仰望星星我就能想到你,可 是能夠為你澆水除虫,是我的心願。」

不需要再言語,他和她,早已看透了對方的心事,也都為彼此保留了心裡最重要的位置。

窗外,雨絲依然綿密的落下,另一個雨天,落下的不再是思念,空氣中依舊飄著曼特寧的香味,舒伯特的歌曲。



Rain是我的第一篇寫的故事,也許是因為是第一次寫作吧,所以特別有感情,截至目前為止,是我最喜歡的一篇,雖然談不上滿意。
Rain於1997年6月發表,時正期末考,但是那是唸書時的消遣,常常一邊唸著經濟,一邊寫下的是幾句故事裡的對話。所以這篇故事看起來是一篇篇的散文組成的。
那時的我愛極了小王子這本書,所以這篇故事說是小王子的讀後感也不為過。到目前為止,我覺得我的每篇作品都沒有這篇好,或許是因為他的青澀引領我的感情,所以隔了一段時間,我會再來看看我那時的不成熟。
這篇作品對我的意義頗為大吧,很有紀念價值,所以我願與我喜歡的人分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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